长城烽燧“五连墩”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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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烽燧“五连墩”刍议
高鸿宾
(张家口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北 075000)
【关键词】烽燧“五连墩” 探讨 辨析
【摘 要】本文通过对古代烽燧制度、烽燧建筑形制、燃烽辅助物配置以及连墩的组成形式四个方面进行分析，对所谓“五连墩”、“七连墩”和“一烽五燧”是一种“独特的烽燧建筑制式”的观点提出质疑。认为该观点是对长城烽燧制度、内涵缺乏了解，凭空臆想杜撰出来的称呼，是没有历史依据的即兴创作。并通过大量文献记载，对这种在长城烽火台或敌台旁一字排列的石头堆遗迹的历史真实功能与正确名称表述进行了考证。
2011年6月，有网友在张家口市赤城县境内长城烽火台附近先后发现了“五连墩”和“七连墩”，并认为：““五连墩”是长城上一种独特的烽火墩台建筑，在西北长城上有少许分布，而在东部长城上则相当罕见。”其后，该消息在各大网站和部分报纸等媒体相继转载报道，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关注。
网友们所述“五连墩”或“七连墩”现象，是指在长城沿线烽火台或敌台附近，按一定距离一字排列的石头堆。这种情况其实在张家口境内人迹罕至的长城沿线还有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长城调查中就有过发现，只是当时调查队员对该现象未作深入研究，简单的认为是“砌筑长城所剩余的石料堆”。而2008年出版的《张北长城》一书，作者将这种情况称之为“一烽五燧”【1】。笔者因工作关系，对长城做过一些研究，虽说尚欠深入，但从所览相关烽燧建筑制度的文献史籍中还从未见有“五连墩”、“七连墩”或“一烽五燧”的建筑制式记载，因此，就这个问题愿与大家进行探讨。
烽燧建筑制式因传烽制度和传烽方式所决定，所以要探究历史上“五连墩”、“七连墩”和“一烽五燧”的存在，就须从古代烽燧制度、烽燧建筑形制、燃烽辅助物配置以及连墩组成制式四个方面入手。
一、古代的烽燧制度
墩，即烟墩，是烽燧、烽侯、烽火台、边墩、火路墩、腹里墩等的简称。是以烟、火、旗帜、灯笼等为信号，进行目视联络、报警通信的一种军事设施。按照所处位置和担负的传烽责任，修筑在长城沿线高地上的为塞烽，亦称烽燧、烽侯、烽火台、边墩等；修筑在长城内地交通要道、山川谷口上的为警烽，多称为大路墩、火路墩、腹里墩或连墩（联墩）。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称呼不尽相同。
据文献所示，烽燧在西周时期就已出现，留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典故。“烽燧”是通称，分指烟焰及火光，“昼则举烽，夜则举火。” 白天燃烟为号称为‘烽’；夜间燃火为号称‘燧’。烽燧燃放的炷数与传烽办法，历代皆有一定的规定。
汉代《蓬火品约》将敌情分为五品，根据敌人入侵的人数和入犯的程度发送相应的蓬火信号，如敌十人以下在塞外者，昼举一蓬，夜举一苣火，毋燔薪；敌十人以上在塞外，或一人以上、五百人以下入塞者，昼举二蓬，夜举二苣火，燔一积薪；敌千人以上入塞，或五百人以上、千人以下攻亭障者，昼举三蓬，夜举三苣火，燔二积薪；敌千人以上攻这障者，昼举三蓬，夜举三苣火，燔三积薪；敌已据守亭下障城者，昼举亭上蓬，夜举离合火。蓬，以缯布制作，白天有敌情，在烽火台下用桔槔或辘轳升起，使后方传递烽见而知之；苣火是用柴草堆积，夜间有敌情，则在烽火台旁点火燃烧，白天可见烟起；夜间有敌情，则将苣薪插在烽火台上的木橛上点燃，同时在烽火台下也燃烧一定堆数的积薪，以便后方望见火光而传烽。唯有“亭上蓬”和“离合火”分别为危急信号。当敌人已占领烽火台下的障城，烽火台受到直接攻击时，白天则在烽火台上挂起布蓬，夜间则在烽火台上举离合火。离合火，据推测是举起两个火把，频作分合以示紧急。【2】
唐代规定：“凡寇贼入境，马步兵五十人以上，不满五百人，放烽一炬。得蕃界事宜，又有烟尘，欲知南入，放烽两炬。若余寇贼五百人以上不满三千人亦放两炬，番贼五百骑以上不满千骑，审知南入，放烽三炬。若余寇贼三千骑以上，亦放烽三炬。若番贼千人以上不知头数，放烽四炬，若余贼一万人以上亦放四炬。其放烽一炬者，至所管州、县止。两炬以上者并至京。先放烟火处州、县、镇，即录状驰驿奏闻，若依式放烽至京。迄贼回，放烽一炬，报平安。凡放烽告贼至者，三应三灭，报平安者两应两灭。”【3】
明代烽燧制度基本沿袭了汉唐制度，并得到进一步完善。在燃放烽燧时加入了硫磺、硝石以助燃，除此之外，还规定了鸣炮制度，辅助以旗帜、灯笼、木梆等传讯设备，根据入侵敌人的人数及军情紧急程度，发出不同的传递方式。明成化二年（1466年）朝廷规定：“各边墩侯烽炮务要□实贼势多寡，严立举放之数，仍于紧要便于瞭望之所如数举放。彼有一、二人至百余人举放一烽一炮，五百余人举放二烽二炮，一千余人举放三烽三炮，五千余人举放四烽四炮，一万余人举放五烽五炮。”【4】隆庆年戚继光总理蓟镇练兵后更是将烽制编成了口诀以便墩军掌握，“墩军瞭见贼从何方入犯，昼则放炮扯旗，夜则放炮扯灯，邻墩如式接应照下口诀行之：一炮青旗贼在东，南方连炮旗色红，白旗三炮贼西至，四炮黑旗北路凶。”夜晚“一灯一炮贼从东，双灯双炮看南风，三灯三炮防西面，四灯四炮北方攻。”【5】除此之外，还对草架法专门规定：“每架务高一丈二尺，方四面俱一丈，下二尺高用木横阁使草架不着地，不为雨湿所浥，上用稻草苫盖如屋形。”“如若遇天日阴霾有云雾，望旗不见，则将原搭草屋举火连草屋通听燃烧。”【6】又如宣镇规定：“凡瞭见达贼境外经过，发梆一次，近边发梆两次；拆墙放炮一个，烧柴一垛；入境放炮两个，烧柴二垛；声息紧急，则以渐加添，仍各照记号举旗兼竖立草人，贼势寡少，本墩差人走报，贼势重大，邻墩差人走报，如声息稍缓则依次差人走报，至晚，每更一人轮流探听，折墙有声，随即举火放炮”【7】由此可见不同地域，不同时期、不同将帅在传烽方式上存在的区别。
清初于各省边境扼要处，设立墩台营房，有警则守兵举烟为号。寇至百人者，挂一席，鸣一砲；至三百人者，挂二席，鸣二砲；至五百人者，挂三席，鸣三砲；至千人者，挂五席，鸣五砲；至万人者，挂七席，连砲传递。【8】
烽火台的距离，习惯称为“五里一小墩，十里一大墩”，但据实地考察，也并非如此绝对，有的近不到一公里，有的竟有十公里之遥。一般建于长城沿线山岭的制高点上，或建于长城腹里视野开阔的大路旁台地上。以战略防御的需要和视闻有效距离决定其疏密度。即如“梆鼓相闻为一墩……相去惟以视见听闻为准，不相间断。”【9】
二、古代的烽燧建筑形制
烽燧形状因时因地而不同，大体分方、圆两种。建筑材料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早期平川地带烽燧多为夯土打筑，山地多为石块垒砌。明代以后多为夯土台心，外包砖石。从汉代至明清，烽燧建筑形制主体变化不大，即以一座高大的烽台（或实心，或空心），顶上建望楼或称望亭。周围建障城（或称坞、羊马城、月城、围墙等），墙外挑壕堑。以明代成化年间宣镇墩台制式为例：“每二里筑墩一，墩对角为悬楼二，墩空凿堑，墩高阔以二丈，楼长阔以六尺，堑深阔以一丈五尺为式。”【10】嘉靖后期建筑制式又有所改进：“空心墩台每座共高三丈三尺，上加女墙四尺，周围月城一道，外挑围堑一道。罗汉大墩体制与空心无异，每座一面根阔五丈，顶收三丈五尺，身高三丈，上加女墙五尺，下半截实心，平高一丈五尺，收顶四丈；上半截空心根厚八尺，收顶五尺，高一丈五尺，上加女墙五尺；月城根厚一丈，收顶七尺，平高一丈五尺，上加女墙五尺，每面八丈，周围三十二丈。”【11】清初烽台建筑形制基本沿袭明制，并增加了营房、马棚、铺房、告示房、界碑等设施。【12】
张家口市高新区东榆林村中、宣化县深井村西、赤城县镇宁堡附近、怀安县渡口堡村附近，这种带有围墙的墩台现在仍可看到，其中高新区东榆林村的围堡式空心大墩台最为典型，保存也最为完好，可以称做明代墩台制式的珍贵范本。
三、古代烽燧的燃烽辅助物配置
这里所指的燃烽辅助物配置仅指在烽燧常规配置外，能留有一定遗迹的辅助性构筑物和贮积物。如：汉代烽燧燃烽配置有柴笼、积薪、羊头石（羊头般大小的石头，备投掷用）。唐代每烽设有土筒四口，相间设火合四具。土筒，即烟筒，下有炉灶；火合，为安插火炬的高台，上有木橛安插火炬。各相去二十五步，如山险地狭不及二十五步，只要火焰分明，不限远近。【13】
明代各地烽燧燃烽配置大致相同，但也存在一些差别，除日常应用设施相同外，在火器配置、旗帜颜色、柴薪燃放方式等细节方面，不同地域有不同特点，或用不同称呼表述。如戚继光在燃烽配置中使用“火池”【14】，笔者分析应该就是其他地方称作柴薪草架的燃放设施。另外在甘肃省高台县境内发现的明嘉靖十年（1531年）《深沟儿墩碑》中记载有柴碓五座，烟皂五座，擂石二十碓。
四、古代连墩的组成形式
古代连墩，又称“联墩”。是以相隔一定距离连成一线的高大墩台形成的防御和传烽系统，墩与墩相距一华里左右，短于一般警烽距离。位于张家口怀来县境内的明宣镇南山路长城，是有史可查的明代连墩标本。明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设险南山……以岔道当居庸吭背，即堡为城，易土为石，崇其陴堞，高其閈闳，迤西抵龙爬山（今怀来龙宝山），迤东尽四海冶，皆联墩山立，”【15】“南山者，东路之南也，东路之南则腹里矣。乃亦联墩列戍以为边者，盖以一带之边为防护山陵耳。”【16】该线连墩沿军都山及延怀盆地南部边缘的丘陵地带，依靠山险设隘，平川联墩列戌为边。境内现存联墩遗址137座，墩台夯筑方形，平均间距在200——300米左右。在连墩南侧距离不等存有土筑障寨11座，为列戍城障遗址。【17】与该连墩实物对照，网友们所认为的“五连墩”、“七连墩”，显然不具备连墩的基本建筑制式和距离条件，不属连墩范畴。所谓“五连墩”、“七连墩”或“一烽五燧”的提法，应属对长城烽燧制度、内涵缺乏了解，凭空臆想杜撰出来的称呼。
古代烽燧除了墩台主体建筑之外，还存在着一些为燃放烽燧而设置的辅助构筑物和贮积物，如汉代的“苣火”；唐代的“土筒”、炬台；明代的“火池”、“烟皂”、“礌石碓”，以及挂旗悬灯、积薪草架等传烽方式和物品，虽然原物原式只能根据文献揣摩其形制，但这些构筑物和贮积物多少会留下一些痕迹。笔者认为，网友们发现的所谓“五连墩”、“七连墩”，应该是这些烽燧辅助构筑物或贮积物的遗迹。其中以“火池”即柴薪燃放点遗迹的可能性最大。古代传烽报警，因受距离、视力、角度和风向多种因素的影响，燃烽必须拉开一定距离，否则难以辨清燃放的数量，也就不能准确的传达要报送的军情信息。所以烽燧燃放一定是面向下一站传烽台一字形排列，以便清晰准确的传达讯息。而为了聚拢柴薪不被山风吹散，就地取材用石块垒砌火池，是情理之中必然的措施。在长城建筑体系中，该设置不属于建筑类型范畴，而属烽燧燃放辅助构筑物的范围。在长城沿线负责传烽的烽燧或敌台附近，均应有这类遗迹存在，不应是罕见之物。当然，经过数百年的自然灾害和人为破坏，这些火池、烟皂（灶）或消失，或变成石堆状，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做为历史上燃烽制式的实物资料，同样具有较高的保护和研究价值。
文物考古工作，以正确解读古人思想、诠释历史真相为最高目标，以实事求是为原则，持严谨审慎的态度去探索和发现。考古的终极内涵是诠释，而不是即兴创作。对暂时不能认知的古代文明遗迹，切不可妄加取名定义，更不能出于追求新闻效应的目的，创造出一些原本不存在的历史制式种类或名称，以致混淆视听，以讹传讹，贻误后人。
查阅资料：
【1】《史记·周本纪第四》天津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版第110页
【2】明 何汝寅撰《兵錄十四卷》（明崇祯刻本）《四库禁毁书丛刊》子部第九册《四库禁毁书丛刊》编纂委员会编 北京出版社 国家图书馆藏
【3】明程子颐等撰《武备要略十四卷》（明崇祯五年刻本）《四库禁毁书丛刊》子部第六册《四库禁毁书丛刊》编纂委员会编 北京出版社 国家图书馆藏
【4】明茅元仪 辑《武备志》（明天启刻本影印）《四库禁毁书丛刊》编纂委员会编 北京出版社 国家图书馆藏
文献索引：
【1】胡明著《张北长城》解放军出版社2009年8月
【2】李正宇撰“敦煌郡的边塞长城及烽警系统”《敦煌研究》1995年第2期（网络阅读）
【3】【13】明范景文撰 明崇祯刻本《战守全书》卷六 战部 《四库禁毁书丛刊》子部三六册 36——324、326页 北京出版社 国家图书馆藏
【4】 《明宪宗实录"卷三十四》第0680——0681页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
【5】明李盤等撰 明崇祯刻本《金汤借箸十二筹十二卷》卷六 《四库禁毁书丛刊》子部三三册 子33——138页 北京出版社 国家图书馆藏
【6】明王鸣鹤撰《登坛必究四十卷"烽燧卷一》明万历年刻本 《四库禁毁书丛刊》子部三五册 第子35——344、345页 北京出版社 国家图书馆藏
【7】【10】 明孙世芳撰《宣府镇志"兵政考》 明嘉靖四十年刊抄补本 台湾学生书局出版《新修方志丛刊"边疆方志之二十六》972页 “宣大总督余子俊疏奏”、“兵部尚书杨博《奏请增筑各路墩台疏》”国家图书馆藏
【8】《清史稿"卷一百三十七"志一百十二"边防》
【9】【14】明戚继光撰《练兵杂记·卷六·烽堠解》《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发行本第728——799页 国家图书馆藏
【11】明孙世芳撰《宣府镇志"亭障考》 明嘉靖四十年刊抄补本 台湾学生书局出版《新修方志丛刊"边疆方志之二十六》321页 国家图书馆藏
【12】清 吴廷华总修《宣化府志"卷八"城堡志"墩汛》清乾隆八年刻本第32——33页
【15】清·康熙·许隆起编纂《怀来县志·卷之十六·艺文》明 张镐撰《怀隆兵备道题名记》光绪·席之瓒重修版 怀来县档案馆1984年编译本405页。
【16】清·康熙·许隆起编纂《怀来县志·卷之十六·艺文》明孙世芳撰《南山志总论》光绪·席之瓒重修版 怀来县档案馆1984年编译本453页
【17】高鸿宾“张家口战国燕长城辨析”《中国长城年鉴》创刊号2006年9月第一版第382页 长城出版社出版
撰稿人：高鸿宾 副研究馆员
工作单位：张家口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地位：张家口市桥东区五一大街81号
邮政编码：075000
联系电话：0313——2043952 15832390053
本帖由 高鸿宾 于2011-10-12 17:04:51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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